1
每次在图书馆学习,我会在休息的时间逛一逛,从书墙上取下几本翻阅。因此,我总是坐在五楼,选择编号78~100之间的座位,这里向北走几步便是风景颇好的落地窗,向南走几步则是我最喜欢逛的K区。
今天,我没有坐在熟悉的区域。这是北师大彻底封校的第一天,北京防控形势不容乐观,我们不再能前往位于校外的办公室工作,于是我和三个好朋友一起,申请了图书馆五层的研究生间。
研究生间是坐落在图书馆角落的独立小房间,这是我来师大四年来第一次用研究生间。所以,我第一次知道四人间单次只能申请四个小时,而一个学号只能两天申请一次,提前两天申请。于是我们四人在接到封校通知的当天凌晨,分工抢房间,总算是保证了今天有地方学习。——5—0—6,我们找了很久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它。刷卡进去,惊喜地发现这里的书桌没有疫情时代随处可见的塑料隔板,一张桌子不会被切割成面积均匀的四角。
没有被分割的书桌空间并不算大,至少比大厅的四人桌要横竖明显小上一二十公分。我们将一个排插横在中间,四个笔记本电脑两两对靠,两个外接屏幕错成斜线撑开,最后在四边的中点处各塞一个水壶,便算是将学习装备铺满了书桌。我猜测,如果将我们水壶的位置对连起来,便能建一个和大厅一样的防疫隔板。
此刻,桌上并没有隔板,每个人都在忙着手头的工作。偶尔对坐的人同时抬头,互相送上鼓励的眼神,也不会因挡板模糊视线。直到「叮——」一声番茄钟结束,我拿起自己近空的水壶悄声出门,才撤开了面前不存在的“隔板”
——是休息时间了。
2
拿着刚刚装满的水壶,我穿过大厅,向我熟悉的K区域走去。大厅人不算多,与19年我频繁泡馆时期,晚间那一座难求的情景相去甚远。据我目测,这里的漂亮木桌虽比研究生间稍大,但宽也不会超过1.3米——这个每位空间设计师大概都有所了解的数字,正是人与人建立亲近朋友关系的个人距离。
再向前走,81号座那位熟悉的光头老师还在。过去一年,每次我到这里都能看到他都坐在固定的位置,读哲学书,做笔记,从早晨八点开始,永远坐在第81号桌。而我在这里向南转,便是K区的书架。
根据中图法, K是「历史-地理」所在的分区。几年前,我在中山大学读书之余曾兼职做图书馆助理,主要任务便是每天推着小车为K区的书「上架」——把别人取下来借阅的书根据编号放回书墙的原处。
无论哪个图书馆,K一向是著作颇多的大类,密实的书墙曾是我摸鱼的好屏障。上架时扫到任何标题有趣的书,我都会取来翻阅目录。若被大纲撩起兴致,饶有兴味地读上一两个钟也是可能的,全然忘记工作时间。直到惊觉剩下的上架任务要完不成了,我才恋恋不舍地轻微折页放下书本,平摊在小推车的一侧,与小车另一侧竖着放置的待上架图书作区分,以备工作结束后借走。
每周那么几天,要做的事就只是看书而已,真是叫人怀念的时光啊。
3
此刻,虽无工作缠身,但我并不想让休息打断思路太久。于是我带着刚从书架上取下的两本仅翻阅了目录的书,《黄河简史》与《地势与政治》,来到机器前办理借阅手续。两台机器中间放着一台小推车,比我从前在中山大学用的小推车大不少,但也因此显得很空。我选择了左边的机器办理手续,只消几秒,系统便提示我「2本,借阅成功,应还日期九月五日」。
以前在图书馆的上架工作不算轻松,每个小时却只有25元补助——走回研究生间的路上我仍在回忆往事。不过我和管理员顾老师混熟了后,她也会包容我工作时看书的“摸鱼行为。工作量少的时候,她甚至乐意把管理员座位给我坐着读。只有在工作量大时,她才善意地提醒我赶紧忙上架,不要看书了。所以后来每一次返回母校探望,找顾老师拍一张合照也是。
“图书馆也要关了?”回到研究生间,刚放下水壶,便收到了舍友发来的消息。紧接着发来一张图书馆明日起关闭线下服务的通知图片。
坐在图书馆的我感到一阵眩晕。
难怪刚刚借书时,系统提示的默认还书日期竟然是九月五号!整整四个月!——正如琼·迪狄恩所说,很多事情都是这样,事后再回顾我们才会看到「预兆」。
我们决定充分利用这第一次——也是最后一次的研究生间使用权,坚守到闭馆。可随着屋外的嘈杂声也越来越大,大家学习的心境显然浮躁了不少。当再一次拿着空水壶走出研究生间时,我发现穿梭在书墙之间的书虫数量已经多了几倍,他们正对着手中记下的索引皱眉寻找,时而蹲下,时而踮脚。
——都希望抓住最后的机会,从书墙上啃几个窟窿。
4
「9.30」闭馆音乐比预期早了半个小时响起,让我们多少有些措手不及,只能伴着音乐,抓紧为手头的工作收尾。研究生间门外的嘈杂的脚步声逐渐减弱,管理员也适时开始叫嚷:“里面还有人吗,要清理卫生了!”
「大概这层的人都走光了吧」我们这么想着,收拾东西推门离开。研究生间门外的书墙似乎是I-文学区,一个多小时的时间,已经被书虫们“蛀”得千疮百孔。转出几个弯经过大厅,两台借阅机器前更是早已排起长队。管理员在一旁反复嚷着:“一楼也能借书,有五台机器呢,还顺路,大家下楼吧!”
「一楼的借阅区肯定更多人,这管理员就是着急自己负责的楼层下班呗」我一边这样和同伴们说着,一边暗自庆幸着自己的两本书借得早。
走过书虫组成的人墙尽头,我们赶上了左侧电梯。同进电梯的还有一位女生,抱着一大摞「战利品」,其中几本大概是通鉴或史料编纂集之类的材料——那种大概只有图书馆才会采买的大开本书砖。看她的表情似乎对自己的收获感到很满意,尽管她单薄的身形显得不无吃力,我能看到的一侧额头也挂着好几颗汗珠。
电梯门缓慢敞开,那位女生迫不及待地挤了出去。我抬眼一看,果不其然,一楼排队等待借书的人比五楼要多出近一倍。我再次为我提前借到了两本书而窃喜,并和朋友默契地加快了脚步从人墙边闪出,——那么「快逃吧。」
户外月色皎洁,我摘掉口罩,贪婪地吸食着初夏的空气。伴随着悬铃木香气的氧气涌入肺部,将我全身的感官都重新激活了——背后的图书馆里,陌生的闭馆音乐、管理员焦躁的叫嚷、排队借书的人不满的低语……大股钻入耳膜的喧闹渐次清晰,颇有大厦将倾之感,而危墙之下,安稳书桌不再。
我忽然想:「81号座的光头老师明天会去哪呢」。
尾声
回宿舍的路上,我还发现学校西侧那面数百米的墙,已经被新撑起的塑料棚布长长遮了个严严实实。而往常的夜里十点,这里有外卖小哥送来宵夜,有情侣隔着铁围栏亲吻,有学生拿着书本夜读… …
一些墙塌下,一些墙立起,而这都是一夜之间的事。
2022年5月12日 初稿
2022年5月19日 修订